炫赫门多少钱一包(会唱戏的富二代和他短暂的叛逆青春)

会唱戏的富二代和他短暂的叛逆青春

转载自 人间theLivings


会唱戏的富二代和他短暂的叛逆青春


我们都对他的家庭产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这么一个孽障,明明干什么什么事儿成,又非得不往好道上走。


配图 | 《夜间飞行》剧照




此时的他,在手机那头唱着马派的《借东风》,“趁此时返夏口再做主张”,然后对我说,如果他有儿子,就叫夏口,“用这个名字纪念我失败的叛逆青春,我的青春应该用这句唱结尾”。

此时的我,在值夜班,一个刚做完手术的老人疼得满床打滚睡不着,一个明天要做手术的年轻人在一旁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也睡不着。

外面灯火通明,一阵风吹过,抚摸着活物的缝隙和根须。我看到他在这夜色中渐行离去,走到一条恢弘蓬勃的人生之路上,而我却为他感到一丝困惑。

这个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霄汉。



1

大一开学时的霄汉,白皙,瘦弱,属于典型“四体不勤”的模样。他是整个宿舍最后一个来报到的,一进门,就吸引了全宿舍的目光。每一个人的到来,都携带着专属于自己那一方水土的风气,昭示了他来自哪里,他的家庭教育和出身,他读过哪些书、认识什么样的人以及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把他改造成现在这样。霄汉的拉杆箱里都是名牌衣服,还有琳琅的护肤品和香水,箱子外面有很多机场免税店才有的小贴纸,我们看着他甩开自己的床单被罩,甚至觉得他的床单被罩都那么细软。

“兄弟,你抽烟不?”宿舍里的一个本地同学递上了一根烟,笑嘻嘻地和他寒暄。

“啊,不了,谢谢谢谢,我不会抽烟。”霄汉的声音也十分悦耳,普通话听起来就比我们的正经多了,音调也不杂,中气十足的少年音。

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我们宿舍里最沉默、最没有存在感的人。永远在角落的床上一言不发,看着我们聊天就偷着乐,问他什么事情,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我们很平淡地相处了一个军训,军训以后,就是迎新晚会,各个班会选派出有才艺的同学上台表演。那个时候的我们互相还不熟知,安排活动也是为了增进大家的感情,增强集体凝聚力,选派的前提,是自告奋勇。

在选拔最后一天,“《奇袭白虎团》 霄汉”赫然出现在节目单上,我们宿舍的几个“草包”顿时炸了锅:

“喂呦呵!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咱这宿舍还有会唱戏的呢啊!”

“‘奇袭白虎团’,听着就大气,真长脸,这可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我们喧喧嚷嚷一阵起哄,全然没注意霄汉的脸色,他正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回了宿舍,霄汉一个人去了水房,给他的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我不想唱戏了!你们怎么还阴魂不散!我都离你们那么远了!”

他的声音在水房里面回响,一直传回宿舍,导致我们面面相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声音有这么强的爆发力,那是一种在一只文弱绵羊身上突然爆发出的“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感觉。有人天天扯着嗓子喊,天天吵架骂人,但是震慑力远不及这只绵羊在愤怒时的嘶吼。

“如果我都已经跑这么远还挣脱不开你们,那我来这儿上学还有什么意义啊!”霄汉的声音已经略带哭腔了。

挂了电话,他快步走回宿舍,没有照例去洗他的衣服,而是上了床就把他松软的被子盖过了头。

那一夜,我们宿舍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2

第二天起来的霄汉,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的嗓子一夜之间就哑住了,几乎失声的状态。

导员找到了我,想让我劝劝霄汉,说校领导对他很重视。我这才知道,原来霄汉家里是唱戏的世家,他家里人给导员打过电话,透露了霄汉这一特长,所以霄汉被“推举”上去表演节目,但是他却毫不自知。

我特意去买了胖大海,打算回去跟霄汉聊聊天,毕竟一个人在外地,遇到不顺心的时候,最需要朋友了。

“诶呀,大少,还躺着呐,吃饭了吗?我这有胖大海,润润嗓子吧。”我一脸谄媚地看着在上铺的他。

“不喝,谢谢,缓两天就没事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我,看得我直不舒服。

“走呀,来东北一趟,尽尽地主之谊,请你吃个饭吧!”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贱兮兮的。

霄汉被我生拉硬拽着下了楼,我想请他吃最便宜又能吃饱的铁锅炖,偏偏走到了一家更便宜的麻辣烫店门口,他站住了脚:“我没吃过这个,咱俩吃这个吧。”

我没想过这次吃饭成了霄汉走上另一条路的滥觞。他径直走到点菜牌子面前,要了一碗酸辣粉,又要加辣,我就要了一碗麻辣烫。直到他吃得脖子涨红,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不太能吃辣。见他吃得衣服湿透,额头的汗顺着鼻尖往下淌,我赶紧给他要了一听“露露”,可是不想,他却要了一瓶冰啤酒。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腔。

“你喜欢学医吗?”他边说边大口喘气,舔着他通红的嘴唇。

“对啊,我家都是学医的,我也没想过学别的。”我迟疑地回答他。

“我不喜欢唱戏,所以来学的医。我是艺术生,硬是转的纯理科学的医。”他为自己倒着啤酒,倒出了半杯沫子,冒出杯沿儿,又赶紧笨手笨脚地去擦。

“你说,‘从来如此’就对吗?我跑这么远了,他们还想控制我。”少年通红着脸质问我。

从他口中,我才知道他家不只是“唱戏的”那么简单。他的爷爷出徒的戏是《大英杰烈》,在后来成名成家的日子里,也一直以这出戏的须生为拿手活。老爷子盼着能把这一派须生传下去,所以给儿子取名“英杰”。结果到了霄汉父亲这辈,时代变了,因为一些原因,霄汉的爷爷不被允许唱戏了,霄汉父亲的第一出戏,是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于是等有了孙子,老爷子在儿子的台本里字斟句酌找出一句“气冲霄汉”,也是盼着传下去。

霄汉说到此处,还特意跟我强调:“不是‘穿林海跨雪原’的‘气冲霄汉’,是‘钻狼群入虎穴千斤重担,革命者就应该气冲霄汉’。”

“那你有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去唱戏啊?”我打断他讲的故事。

“我爸,不再表演京剧了,做生意了,他就更加逼我学京剧。”

“那你们唱戏……”

“是京剧!”

“好好好,京剧、京剧!”我很欣赏他打断我时候的认真。

“我小时候,从没有去过一次游乐园,六一儿童节都在家里憋着背词。我因为学戏,腰在很小的时候就受伤了,后来改了文戏。”他脸上的红已经不知道是辣出来的还是醉出来的,还在接二连三地要啤酒喝,“我学武戏的时候,不停挨打,后来学文戏词背不下来,也挨打。”他看了看我的酒杯,一口又干了一杯,“我看小豆子(《霸王别姬》里的角色)挨打的时候,我屁股都疼。”

三瓶啤酒下肚,霄汉就开始晕晕乎乎地直说头疼了。我总结他说的大概,就是:他的父亲也因为时代原因,没有继续完成京剧表演事业,所以到了他这儿,他就变成了承载两辈人梦想和嘱托的一架桥梁。

“我从小到大,就觉不出快乐,我甚至都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儿,我早就不是那个因为背下戏词被夸奖后就能高兴一天的孩子了。”说到这个的时候,霄汉拿出手机给我翻看他唱戏的样子。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霄汉抿着嘴,一脸看乡巴佬的样子看着我。

“啥啊。”

“这是蟒袍,这是硬靠,这是弯水立蟒,这是周瑜,这是徐延昭……”他一幅一幅图给我讲着。

“你知道吗,我最失望的一次就是我送给我高三时候女朋友一个礼物,就一件特别简单的女花帔——然后,我爷带着我爸,硬是从人家家长手里要回来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决心了,我这辈子要饭也不唱京剧!我把我的所有髯口、蟒……什么他X的红团白团、八宝绒绣,都挂网上卖了。”

当他说到“卖了”的时候,挥舞着胳膊,看似无力,又好像空中有什么东西被他抛了出去。

我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要吃酸辣粉,要喝酒,被辣成那副德行还要吃。很可能是他从来不被允许吃这些东西,他的行为,都是报复性的——后来几年的相处,也印证了我的猜想,一次他说,第一次吃到酸辣粉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种又酸又辣又冲嗓子的感觉,他吃起来这个,就能想起来他爸在一边厉声呵斥他不许吃的样子,一想到这儿,就有莫名的快感。

也是在这天晚上,我陪他去买了烟,他怕露怯,怕被人看出来是第一次抽烟,就硬拉着我。

“烟都有什么种类啊?”他晕晕乎乎又怯生生地问我。

“哪有啥种类啊,‘抽烟要过肺,喝酒要喝醉,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你没听过?”我就把脑海中能想起来的都跟他说了。

结账的时候,他看见货架子上的“口味王”槟榔,也拿了一包。

从那以后的几年里,霄汉隔三差五就要吃酸辣粉配啤酒,慢慢不会被辣得特别狼狈了,到最后也能一宿喝一箱“勇闯天涯”了。他从炫赫门抽到了利群,并且一定要配槟榔,只为了把自己的好嗓子弄得沙哑不堪,好在过年回家时,让他的家里人彻底放弃让他继续唱戏的念头。

那天我把霄汉扶回宿舍时,他已经人事不省了。我想着,第二天还是要带他去彩排现场,跟老师当面说说,他嗓子不行,就别唱了——毕竟刚入学就无缘无故不配合学校安排,总不太好。



3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一个宿舍的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反正还没开始上课,去网吧的去网吧,找女朋友的找女朋友。

一看霄汉的床铺,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我下床洗漱,觉得他可能是去溜达了,也可能是去图书馆了。

我完全没想到,找到霄汉的时候,他正抱着肩膀斜着头,和昨夜看我的眼神一样,看着那一堆人在台上彩排。等那两个唱京剧的女生在台上比划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快步向前冲到台下:“诶诶,你别耍了!你这折戏得有旗蟒啊,怎么穿了一个水袖啊?你看看这个兰花指,那也太僵硬了,好像鸡爪子……”他又低头看了看:“你的鞋呢,你怎么穿了一双运动鞋啊?”我在一旁拉着他,让他别上纲上线的,可他仍觉得不解恨:“你看看你佛袖的动作,好像触电一样——这么简单的基本功这么难做吗?你摔袖摔得也不对啊!”

一个东北女生绷着脸,攥紧拳头:“你有病啊?!”

剑拔弩张,一下子没有人理霄汉了,众人把他拉开,有两个对霄汉有点兴趣的女生,也被惹走了。全场参加表演的同学,恐怕都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暴打一顿。霄汉太认真了,一个“才艺表演”,连“京剧爱好者”的程度都谈不到,却被他弄得煞有介事。

回宿舍的路上,霄汉还在絮叨这些人“业务能力欠缺”。最后他决定,他一定要参加这次表演,要让大家看看什么是正经的京剧。

霄汉还是有功底的,他去了文化馆,借到了尘封多年的髯口和袍子,他还淘宝来了很多细碎的、我不认识的东西。他自顾自地彩排,大早上就去操场吊嗓子。

到了迎新晚会那天,霄汉一改从小熟悉的小生,改唱正净,扮《铡美案》里的包公。我这个外行并不知道他一个小生去唱正净是不是很有难度的事情,但他一出场亮相就是满堂喝彩。由于没有人跟他搭戏,他就自己伴着背景音,唱了5分多钟。从“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开始,台下的掌声就络绎不绝。

唱完下了台,大黑脸下看不出他的表情,总之,他对自己的表演很不满意,只坐在我身边喃喃地说:“果然还是小生适合我,唱这个还是唱不明白,唱得稀巴烂。”

当主持人宣读《铡美案》毫无争议地获得当晚的第一名时,我明显感觉到霄汉的难过更加强烈了,他没有一丝欣喜地拿着奖状和校领导合了影。

也许世界就是这样,一群外行也没见过什么叫唱念做打,碰见一个小学徒,就抱着回村搭戏台子唱大戏了,即便小学徒唱了个不伦不类,也会有人带头叫好。霄汉在台上的一步一态,都是三代人苦心孤诣的积累,他虽然不喜欢,但也对国粹抱有敬畏之心。“唱的狗屎就是狗屎!”霄汉看着自己的奖状和纪念品狠狠地说着。

这是我们入学以来第一份荣誉,被霄汉拔得头筹。这成绩他看得轻,但还是给母亲拨去了电话,我们都听见了电话那头的恭喜,但这让霄汉怒火中烧,觉得这夸奖更像是嘲讽,自己丝毫没有水准的表演,居然如此成功。

这一晚,霄汉的微信快被加爆了,全学校的校领导都记住了霄汉,日后的学生会和班级干部自然少不了他,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霄汉把纪念品分给了我们,兀自寻了一根烟去阳台愣神儿。我有点理解他的难过——这路上有无数机遇和资源都被他拒绝了,可到头来,被人承认的特长,居然还是自己最厌恶的那部分,想必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当天晚上学生会查宿舍时,霄汉仍在抽烟。我拍着他肩膀:“赶紧把烟掐了,喷点香水!”霄汉无动于衷,仿佛等着学生会干部们的到来。果然,在别的宿舍都是大呼小叫的“部长们”进来了以后,看着今晚大放异彩的明星新生,似乎觉得跟这个“新科状元”太张扬了不好,也只是留了微信:“以后这栋宿舍,哥管你了。”

学校到底还是“爱才”的地方,此后霄汉就可以在宿舍随意抽烟了,这种特权让他第一次觉得有些许舒服。

后来的第一学期,霄汉还得到了邀请,去学校组织的戏曲社。但是在他母亲对他一番鼓励后,霄汉又对这些社团提不起兴趣了:“我凭什么都要听他们的,我不想再唱了。”



4

霄汉自迎新晚会一鸣惊人以后,就未再发声。他的噤声是“拒绝一切”的一种姿态,就像他非要在母亲跟他“打视频”前会飞奔去食堂买一碗酸辣粉,就像他会不经意间告诉家里人,他现在抽烟又喝酒。

但是一个学期下来,霄汉没有旷过课,也没有挂过科,骨子里他仍然是一个好孩子。在那年寒假的时候,霄汉和我们也没断联系——原来他的家在上海,朋友圈里的房子,又大又阔,他们一家人在家里吃饭,好像比饭店还豪华。在那个冬天里,霄汉还得到了一份生日礼物,一块劳力士“绿水鬼”。那不经意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我们无数的点赞——这简直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能企及的东西。

霄汉到底是大城市的孩子,临近开学前,他跟我说自己打算搞微商。

“听说东北大米好吃,永吉县大米,镇赉县小米,你得开学了陪我去走走!”霄汉讲。

“绿王八,你缺钱吗?”

“那不也是我爸的钱,不是我的。”他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

霄汉的意图很明确,他想脱离父母,就要经济独立,这是人格独立的基础建设。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霄汉虽然年龄不大,但想必和他父亲也学到了不少生意经。开学后,我陪着他到永吉县的各大米业走访了一圈,又找到很多新农产品。

“我想把大米卖回上海。”他看着一袋子粗包装的大米对我说,“卖去上海的话,就不能说大米多好吃了,卖点应该是‘营养健康’。”

“本来我们东北大米就营养也健康,还好吃,比你们上海的强多了。”我拍了拍边上的米袋子对他说。

“我也不是上海人,也是我爸一路打工才到了上海。”他突然有点语塞,旋即又转回了大米上,“大米不能成袋卖,最好是分2斤装、5斤装,包装要下功夫!”

霄汉是不成熟的大学生,却是比较成熟的生意人。这可能也是他家几代人沉淀下的结果,人的日常行为和思考中都带着家庭给予的痕迹。他很快就联系到了父亲的朋友帮忙做包装,然后就开始规划物流线路的问题——看得出来,霄汉还是没有完全脱离他的父亲。

霄汉找到了永吉县附近一个靠谱的粮食农业合作社,为了尽可能亲力亲为,又买了很多农业方面的书,力求参与到产品运营的每一个环节。合作社老板也没和这么年轻的生意人做过生意,所以很大度,对我们讲了很多大米的知识,还有买卖之间的地方性潜规则。

霄汉白天上课晚上拢账,几乎每一天都有厚厚的一沓记录。他的记账,我是丝毫看不懂,我以为只有成本、利润这么简单,但是霄汉跟我说:“看不到、想不到的钱太多了,一定要一笔一笔记清楚,不然就是赔钱!”

他做了很多产品,有五谷杂粮燕麦,有高端燕麦,有弱碱性粳米,有富硒大米,有婴儿专用米,还有订制杂粮礼品。还有结合百度来的“养生粥”做的套餐盒,然后统一发在自己的微信里,“回馈”给他上海的亲朋好友。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换了一个比本身价值更高成本的包装,然后打出“高营养无公害”的招牌——虽然东北的粮食也有这些特性,但是刻意的宣传,往往夸大了事实。

合作社一般都会和固定的商家合作,进行大宗商品交易,但是我们没有货仓,没办法搞“大宗”,好在老板说自己的儿子也是大学生,知道我们这是大学生创业,应该支持,靠着东北农民的宽厚老实,我们有了一次次只有两三百斤的进货。

我以为这条路值得一直走下去,可第三次进货之后,霄汉不再更新朋友圈了,直到存货几乎没有了,他才道出实情:我们的东西卖得出奇地好,可能是他发在朋友圈的信息被他父亲的朋友争相转发,也可能是这些叔叔大爷的以为这些商品有霄汉父亲在背后授意。

“亲戚朋友们,快吃透了,再卖,也就没人买了,这条路算到头了。”霄汉摸出一支烟,娴熟地点上,“昨天一个叔叔给我打电话,说以后买米能不能直接找我爸——他真以为这是我爸的生意呢!”

“唉,你说我怎么就还脱离不开他!”霄汉的眼睛被烟熏得流泪,边揉边说,要不是他语气上扬,我真以为是委屈哭了。

“不做了,太累了!我总觉得还可以更快地赚钱。”霄汉拍着手里厚厚的账本,弹了弹烟灰。

其实霄汉可能不自知,他从来到学校那一刻就是自带光环的,从他进宿舍时透出的贵气,到后来上台表演的技压群雄,无时无刻都有点什么事情在他的身上体现出跟我们不同的气质。他还可以赚钱,却又戛然而止,多少人该在他背后羡慕他?可他只想脱离家庭。

但是他做的这些事,也无意间让我们都对他的家庭产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这么一个孽障,明明干什么什么事儿成,又非得不往好道上走。



5

一天晚上,霄汉买了一个二手安卓手机,趴在自己的床铺上,一直在捣鼓着什么。

“嘛呢?新手机?”我随口问。

“新弄了个APP,不能截屏,只能(用另一个手机)拍照。”霄汉对着手机,神情专注地回答着我。

“什么不正经的APP还不能截屏?”我问完以后,霄汉没回我。

入夜很晚了,霄汉突然跳上我的床,瞪着眼睛咧着嘴:“看看看看!”

那个旧手机界面上是我压根看不懂的东西,我只能看明白写着“提现5000”。

“押大小,押单双,知道么?”霄汉兴奋地看着我。

“电视里看过。”我一脸迷茫,觉得他在干什么错事。

“押大小什么的,太慢了,我现在追‘冠军号’呢!”霄汉双眼放光地看着我,“我自己‘倍投’自己追,连续三单就‘反追’,中了就提现,不提现就‘全押’!”

“啥是‘倍投’、啥是‘反追’、啥是‘冠军号’啊?我就听过‘冠军梦’。”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我不好说出自己的感受,只冥冥中想起来“大学生远离网贷远离赌博”的标语。

“我现在已经连中两把了,已经有了5900。”霄汉才回过神来,回答着我的问题。“我高中的时候跟我同学玩过这种平台,他们都是幕后操作的,有的平台不能提现,有的看见你提现就封号……但是这个好像还行,能提现!”

“啊?都挣5900了,就别玩了,都有这么多了。”

“这才多少,我刚才那下没中,上头了,你拦着我点,我下次下2000!”霄汉说完,钻回自己的被窝,我歪头看过去,接着有红色绿色的光在他脸上掩映。

“中了中了!15000!”片刻后,霄汉又跳了上来,带着胜利的喜悦,又跳了回去。

“15000‘全押’,中了就提现,不中就睡觉!”他自己给自己鼓气道。

当晚,霄汉跳上我的床六七次,每一次都说自己“有点上头”,让我“拦着他”,每次都说“中了就提现,不中就睡觉”,但他一晚上根本没睡觉,一直在“全押”。

“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我手心里都是汗,紧张死我了。”霄汉对我小声地说。

“那就不玩了,反正你都挣到钱了。”

“不,我舍不得。”霄汉没再跳上我的床。

我也一夜没睡,我心里想着,真的那么多钱吗?好多钱啊,好多钱……

霄汉当晚最后一次出手,全押了11万,中了,提现了20万。

一晚上入账20万,做梦一样。霄汉最担心的是平台不会让他提现成功,但是并没发生。

我眼看着他提现成功了,也爆发出一声惊呼,霄汉瘫软地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我从没想过我有钱了会去干吗,因为我从不预想自己有一天会有钱。我琢磨着,以霄汉的脾气,他会拿这20万去干啥?会买奢饰品,买鞋,出去旅旅游,买一辆不错的代步车?转念一想,这些东西他好像都不缺,光他手腕上的“绿水鬼”,出手也差不多得10来万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真低幼,好像没见过钱似的,但是这种一夜之间出现的20万,真的把我的思绪打乱了,它的存在,或多或少冲击了一些我从小受的教育带给我的金钱观念。

霄汉并没有因为这些钱显得有多开心或不开心,天亮后,他如常起床洗漱,叫我下楼吃早饭。

“这20万你打算干嘛啊?”我笑嘻嘻地问着他,寻思着,他追求的经济独立和挣脱父母的梦想,已经算实现了吧。

“攒着呗,才20万,能干嘛?”霄汉边喝着豆浆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20万啊兄弟?还‘能干嘛’?”我差点抽他一大耳刮子,“20万能干的事多了啊!”

“我打算干绿化,我前两天看新闻,看到有绿化工程。”霄汉夹着咸菜往嘴里送,“20万太少了,100万左右的绿化还算有分量。”

我没再多说什么,因为我听不懂什么是绿化工程。事实上,我认识霄汉以来,他说的大部分东西,我都要用力去理解。但是我知道一点,霄汉的父母应该和绿化工程有关系,因为霄汉父母家长群里的名字就是“某某小区绿化工程”,霄汉用的水杯也有“某某绿化建筑工程”的字样——不是说要挣脱吗?怎么还是在向自己的父母靠拢?又骗我说是在新闻上看见的。

我瞬间觉得,霄汉其实没拿我当自己人,他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从没有和我交过心。

“工程绿化比高楼和修路工程利润高,高楼风险大,出人命是要负责的。但是小区绿化和园林绿化就很简单,几百万几千万的工程,利润几乎是百分之四五十。”霄汉不住地和我描绘他的蓝图。我就像一个在听雷的鸭子,一个看芭蕾舞的乡巴佬,不住地点头和赞许,都是在避免露怯。

霄汉的宏伟蓝图,让我深深敬佩又无法企及,我太羡慕他可以有一个梦想且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了。但是事情没完,霄汉很快就接到了平台和警察的电话。平台让其归还那20万的赌博所得,警察询问他是否参与了网络赌博。霄汉镇静地一一应付了过去。

霄汉在网上联系着自己工程队所需要的机器,他打算这笔钱就买设备用了。但是不想刚刚买完设备,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我当时并不在现场,听宿舍的兄弟转述,大概意思就是,霄汉父亲也接到了警察电话,十分震怒,责令霄汉立刻回家,回到自己身边,不然就永远不要回家了。

“你说,我要是不上交这钱,警察能抓我吗?”霄汉目光呆滞地问我。“你说要是我不回家,能上哪呢?”他又双眼放空,点起了烟。

“还钱呗,然后回家呗。毕竟是你爸。”我这样宽慰他。

“还不起了,我都买设备了,也不能退,也不能回去,回去就没自由了。”霄汉被烟迷了眼,其实这个时候看他,他还是一个孩子,遇见什么事,他也害怕。


很快,期末考试来了,霄汉仍旧是班里前几名。但这次暑假,霄汉没回家,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不想回家,可每次和父亲交涉,手机里都是劈头盖脸的骂声。如果不是这次被警察打电话,他恐怕就要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开始创业了。说法网恢恢也好,时运不济也好,总之这钱,真不是我们寻常人能挣的,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挣的。

其实我蛮能理解霄汉的心情,他的父亲恐怕会帮他缴纳那些“非法所得”,但是不会那么顺当。霄汉的父亲难道不想儿子吗?但是仍然要一口一个“死外面算了!”,是为了凸显父亲的威严。其实父子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下,有了这个台阶,双方就平和了。

这个润滑剂,或许就是霄汉的母亲。我只记得那天艳阳高照下,霄汉的母亲来学校把霄汉接走了,母子俩有说有笑的,不似什么深仇大怨。听说霄汉的母亲请院系领导吃了饭后,霄汉便休学了,理由是霄汉身体不好,要回去调养一段时间。



6

霄汉回上海后的日子里,时不时会发一些自己和父亲在一起的照片,家里聚会的照片。他回到了那个可以让自己大展拳脚的地方,偶尔,他也练练戏。

“20万,我爸替我缴纳的,警察让我写了保证书,看我年纪小,也没做什么处理,真他妈倒霉!”语音里还是很轻松的语气。

“那你现在干嘛呢?”

“我现在上午练嗓子,下午跟我爸跑工程。我爸答应我不上学了,但是我爷不允许我不唱戏。但是我每天都还挺开心的。”依旧是轻松绵软的语气,仿佛已经听不出对他家里人当时那份怨恨了。

“我爷爷说我是‘遮月的’嗓子了,这辈子是不行了,让我以后教我儿子好好学戏,成名成腕。”

“那你爷爷恐怕失望了,你儿子有你呢,你总不能逼他啊。”我不假思索地回复霄汉。

“学吧,他怎么着也得学戏到叛逆期,实在管不了再说呗。”

“那你不回来了啊,不挣扎了?”

“也挣,只是我看见我爸妈给我铺好的路我不走,非得要什么自我,我有点后悔。”霄汉顿了顿,“我只是看我妈的白头发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追求的是什么了。”

我没有再回复霄汉什么,我已经完全不懂了,他挣扎了半天,到最后为什么又“招安”得如此顺利?真正追逐梦想的人,难道不应该是石破天惊,挣脱些什么,得到些什么,而不是这种追逐了一半又走回头路,边回头还边跪拜的样子。回归家庭的霄汉,显得那么的顺畅自如,到底是脱胎换骨,还是幡然醒悟?

我不同于霄汉家家史那般丰富,起名字都那么考究,但是有一点相同的是,我爷爷曾对我说,他刚刚入行时,大家都叫他“小孙大夫”,有了我爸以后,渐渐有人叫他“老孙大夫”了——当我爸也成了“老孙大夫”以后,也有人开始叫我“小孙大夫”了。也许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传承着自己父辈的名,慢慢走着同一条路,我们从不敢有自己的梦想,也从没想过走父辈们没走过的路。

我在想,如果我有一天自己也出走家门,找到一份自己以为可以干的事情做,会不会有人给我托底,给我还那“20万”?

编辑 | 许智博 运营 | 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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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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