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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海

徐彩娥

青未了|祭海

惊蛰过后,海水活泛起来,轻盈了的蓝从天边慢慢铺过来,海面上扯起一痕一痕的白线。一群海鸥忽上忽下地飞,银亮的翅膀拍打着蜜黄的阳光。一会儿它们又落到浅滩泊着的渔船上,有的在缆绳上扑翅跳脚啄羽。

黄海之滨的鳌山湾侧畔,田横度假区周戈庄、黄龙庄、山东头等渔村,过了年,祭海开捕之前,修船补网就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大大小小的渔船横七竖八卧在沙滩上,粗衣布履的渔民爬上爬下,敲敲打打,沉浸在他们的劳作里。

叮叮当当,三爷也在补船。

三爷是个年近七十的干巴老头。三十年前,海边的人就管他喊爷了。这称呼有时跟辈分有关,有时无关。在农村,爷是一种口碑或者威望;在渔村,爷还是海上的道行风范,是某种信仰和守望。

三爷的渔船,跟他一样老,泛着蓝,泛着白,泛着灰,泛着岁月的斑斑锈迹。船体上留下了层层叠叠盐渍浪吻的印迹、海岩暗礁的啮痕。千疮百孔的船板,让人想起雷电、风暴,想起烈酒和船歌,也想起渔家人风浪里的人生。

村头街巷也弥漫着浓浓的海腥味。海蟹、扇贝养殖笼,一垛垛堆着,小贝壳、牡蛎壳、蟹腿,长满笼底,挂在笼网上,传译着大海的密语。戴着花花绿绿线头巾的妇女,忙碌着补网,一边拖着这一溜海边人特有的绵长粘软的长腔,大声说着家长里短。渔网铺得满地是,补网的也是妇女。修笼补网,挖蛤,分拣、开剥虾贝,养殖棚里分苗、投食,种种活计,把她们的手磨砺得老岩礁般地粗糙厚实。但她们的脸上挂着笑,这就要开海了呦。

走在街巷间,感觉到村子里是不平静的,就像滚滚春意在叶芽里萌动,那是德高望众的老人们在谋划准备祭海事宜,活动规划的敲定、参祭人员的联络、秧歌队戏班子的选定邀约等等,都需要他们拿主意、定章程。辈分高德行好的老人,还要在黄宣纸上写好太平文疏。

祭海的面塑也要做起来了。

祭海前几日,家家户户都比着赛做面塑,比谁做的花样新、个头大、样子俊。也有聚成几个点合力制作的,我婆婆手艺好,为人有口碑,家里少不得来。三五家巧手媳妇聚在炕头,她们身着鲜衣亮服,头包花巾帕,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大咧咧笑着,屋子里泼剌剌开满了山野的花朵。

工作开始,她们像换了人一般,都正容缄口,凝神聚气,把自己的力气和智慧,融入麦香醇厚的面团中。揉、按、捏、压、卷、叠……一招一式,展演着她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日出月落,饱含着她们对生活对大海的领悟和理解。

三四斤的面团揉好了,洁白水亮,圆的桃形的,模拟鱼的“鱼花”,还有刺猬头龙身寓意“升”与“顺”的圣虫,小头大肚寓意钱粮富足的升与斗。彩面的花塑琳琅满目:八仙过海、鱼虾丰收、龙凤呈祥、双燕戏春,松鹤延年、喜上眉梢……花塑贴上面团了,黑豆点亮了圣物的眼睛。红花绿叶,春风流水,农家炕头姹紫嫣红;生命勃发,神性萌生,烟火人间吉祥繁盛。一时间,日常里平凡甚至卑微的媳妇们蒙上了圣洁的光辉,她们躬弓的身影、虔敬的垂首、端肃的神情,传达着渔家人对天地万物的敬畏和感恩、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祈愿,也赋予日子浓重的仪式感。

祭海广场上,倚着天衬着海,戏台高高扎起来了。春风浩荡,彩幡飘飘。蘸糖球的,爆苞米花的,吹棉花糖的,烤串炸点心的,各种小吃摊摆满了周围的空地。小孩子蹿跳奔跑,台上台下、摊前摊后地闹。大人得空就在台前驻足,猜测今年的戏目,对某班某角评头论足,说到兴头上,还拿腔拿调地哼两句。

各村里走动的人多起来了,都穿着过年置办的新衣。一年到头忙,好在每年有这么个由头,得几天消闲的时光,亲情人情,也在这几天从四面八方回归聚合。家家户户笑语哗哗,寡淡的日子突然有了某种厚度,留待日后慢慢消化回味。

忙忙乎乎中,海风不知不觉有了暖意,春意眼见得浓了。柳树开了满树的绿花。柿树的叶芽鼓不住嘴了,一肚子嫩绿的心事眼见就要爆开。玉兰半张,雕玉吐香。杏梅、春梅开得迷迷濛濛、堆堆叠叠。

青未了|祭海

祭海的时日到了。

延伸到数里外,宽街窄巷,摆满了特色摊点,祭海面塑、糈糕、干鲜海产、土特产、衣服鞋帽、稀罕小玩意儿等等琳琅满目。人流不断,熙来攘往。比赶大集拥挤,比过年热闹。

海边,龙王庙前被装扮一新。彩幡,彩旗,迎风招展。寓意“长寿”“发展”的松柏门,匾额高悬,两侧贴着墨香未尽的红联:白帆春暖兴渔业,碧海波平唱福音。还有竹竿绑扎的四五米高的“站缨”(海中下网的一种标志)、插着红红蜡烛的烛台,大木杆的连线上挂着排排行行的鞭炮……沙滩上一派喜庆红火的光景。

天露微光,人们早早起来了“抢福”“占福”。“三牲”和面塑给陆陆续续抬到龙王庙前。最惹眼的是去毛整猪。黑毛公猪净毛,只在脑门留一小撮毛,表示带毛活猪。猪头上披绸戴花,寓意鸿运当头。猪背上披着网状油脂膜,象征着每网下去捞上个如公猪大小的鱼。各家的猪借红漆矮木桌,成行摆作站立状,蔚为壮观。供桌也面向大海一字排开。活的红毛公鸡拴在桌腿上,象征“大吉大利”。七八斤的鲈鱼插绿点红,绿的油菜,谐音“有财”,红的山楂,寓“红火”之意。海参、螃蟹、大蛤大螺的,水果点心,也不时挤上供桌。开着艳艳花的面塑很醒目,招引着主妇们赞叹称奇,品评不已,一些媳妇的好名声就此传了出去。一切准备停当,财神爷请上来,高香点起来。人越聚越多,本乡本土的,更多的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沙滩上、祭海广场上人头攒动,这是海边除春节外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

最壮观的是浅水里浮荡的成千上百整装待发的渔船。千疮百孔的木板修整过了,新上的清油反射着太阳的金光。硕大的红花拉系在船头,成全了古意与时新的一场遇合。船上贴着祈福的对联:“福达三江、财通四海”“风调雨顺,满载而归”“力合鱼舱满、心齐风浪平”。桅杆上的对联,除了有祈福意,还展示了渔民的勇毅和力量:大桅贴“大将军八面威风”,二桅贴“二将军威风凛凛”,三桅贴“三将军顺风相送”……船舱里是新上的渔具鱼网,所以祭海节又叫上网节,只待开海的号令一发,船儿便扬波远航,驶进新的明天。

吉时到,锣鼓响起,欢呼声四起,披红挂彩的歌舞队表演起了火烈的歌舞。随后十几位身着连体水手服的当地渔民上场了,喊起了渔家号子,语声铿锵粗犷。身着素净汉服的女子喊唱起了歌——时而豪唱,时而像喊号子,语词语音神秘,让人想到一种蛮荒,一种原始的力量,不觉循着歌乐回溯到生命的源头,那里是无边无垠闪耀着的太阳的金光、翻涌着冲天海浪的大海。鼓乐再起,明黄的火红的炫彩的卫队上场,旌旗飘飘,主祭陪祭登场了。一声“恭迎龙王”,勇武的渔民抬起龙王金像,缓缓走过红地毯。十几位古装女子手捧鸡、鱼、面塑等祭品,向龙王献祭。此时,上千挂千头响的鞭炮齐齐炸响,空气染了红,海滩上染了红,船和人都染了红,新一年的日子必将红火、幸福!披红挂彩的男男女女扭起了大秧歌,海滩上、祭海广场上成了欢乐的海洋。

“宇宙洪荒,沧海茫茫,碧波万倾,潮落潮涨,鱼跃虾腾,鸥鸟翱翔……耕海牧渔,世承宝藏;感恩大海,铭记不忘……幸哉,尚飨——”太平文疏宣读完毕,便发(焚)疏上香、敬大海酒、万民齐礼……

此时此刻,龙王庙里,天后宫,渔民家里,人们纷纷上高香,焚纸钱,磕头祷告,感恩大海,也表达对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渔民出海平安的祝告祈愿。

波起浪涌,海潮激荡。古老的耕读文化、先民对天地的朴素信仰,在纯朴渔家五百多年执着的传承和和艰难的守护中,使大地上为数不多的一隅尚存一个古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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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震撼的是渔家号子表演。

粗糙、粗硬、粗犷的喊号声,让我想到海浪、岩礁,想到苦难与挣命,想到希翼与收成。听不明白喊的什么,但我似乎看到渔民们从岁月深处走来,撘篷,打樯,推船,摇橹,拉网……

“准备好吧!嗨!嗨!准备上樯杠吧!嗨!嗨!脚并着脚吧!嗨!嗨!”如海面上隆隆滚过的响雷,如牛皮鼓上突然苏醒的鼓槌,铿锵激昂,震天动地!铜浇铁铸的渔民和着号子的节奏,腿脚的屈、伸、踏、蹬,手臂的举、扬、按、拉,化为饱满狂放的号音和跌宕起伏的旋律。

“人心齐呀,泰山移呀,拉紧绳子,别松气呀。哎嗨、哎嗨!哎嗨、哎嗨……”海浪滔滔际天来,渔船摇摇风满帆,鸥鸟扑打着沉滞的赭色太阳,鱼群潜翔于礁岩水草间。历尽沧桑的渔人,奋力牵拉着一家人关于幸福日子的沉重期翼:“抢一抢呀,就见了网呀,一网金呐,二网银呐,三网拉个聚宝盆呐,网网都逮大鱼群呐!”哈哈哈!豪爽的笑声里,底子有点海盐的苦。

“小风吹呐,大旗展呐,娘娘护我们得高产呐!”号子声温和欢快起来,大海渐渐远去,渔民们平静下来,目光望向远处。船上的酒壶、海里的风浪,喷薄的太阳、闪烁的繁星,暗礁和险滩,雨雪和风刀……过去和未来的岁月,一并收进眼眸,化为冷凝的火热的目光,融入激越的沉实的心跳。

领号的是三爷。这些年,真正的渔民不多了,能领号的只有三爷了。

面容粗糙黧黑、身子骨硬挺奇崛的三爷,穿上水手服,有点像水草缠绕的礁岩。幽蓝的海水漫过他的喉头,洗去了沉滞了一年的铁锈色,他的号音憨实浑朴,而又高亢悲怆。渔家人的艰辛历程与不屈斗志,在他的号音中一一展演、复活。

那一年,正值盛年的三爷终于有了自家的船。他在船上贴了红通通的对联:“船头无浪行千里”“船后生风万里行”;舱中贴“船舱满载”,网上贴“开网大吉”……祭海神,拜财神,放鞭炮,吃有鸡猪鱼肉的大菜,他兴头高高地下水了,从此一网一网,打捞渔家起起落落的日子。

那一日,他的船劈波斩浪,驶进满天霞光。渔家弟兄相跟前行,一边隔着浪涛潮音大声说笑,大意是,老大——那时大伙管他叫老大——老大跟海鱼娘娘混得熟,月高海幽的半夜,海鱼娘娘约他到大海深处,向他透露鱼群的去处,跟上老大,哪趟都能网饱舱满……他哈哈大笑,慨然唱起渔歌:

斜阳收尽暮烟青,嫋嫋渔歌起远汀。

商略野人何所恨,数声哀绝不堪听。

风止浪静,鸥鸟不飞。渔船,大海,忽而神秘而悠远。

三爷是念过几年书的。

不想午后风云突变,云垂天低,大雨倾盆。似乎是从天外而来,风暴打着旋,掀起海峰浪山,向着船头直扑过来。三爷们的小船,在锅底般的海上颠簸沉浮。

“鱼神娘娘,保佑我们啊!”

三爷的呼声给风暴和海浪吃得一点不剩,大海张开了它巨大的胃口。拼了!三爷左突右冲……冥冥中似有一股指引的力量,三爷看到了一条通向出口的路银光闪耀,像是大鱼跃动的鳞鳍……第三天一早,三爷们的渔船,出现在熟悉的浅海边。等待了一夜的女人孩子,瘫倒在沙滩上,哇哇哭 叫……有个女人,一把按倒儿子,哭喊着,快给干爹磕头!快给干爹磕头!他们家的船差点撞上礁岩,亏得三爷冒着翻船的危险死命挡了一橹……

那一场海难,所有的船和渔民都安然躲过去了。老辈人说,老大是鱼神娘娘的老熟人,跟大海说得上话。

随后,人们都管三爷喊爷了…… 祭礼毕,千船齐发,开海了!

青未了|祭海

欢乐的秧歌扭起来,艳彩的旱船跑起来,悟空的金箍棒舞起来,猪八戒背起新媳妇,俏媒婆扛着花烟袋……舞狮队、舞龙队,在鼓乐中舞动着,舞出渔家的雄风,舞出日子的红火!

三天三夜的大戏唱起来了。红绿的水袖翻飞,金银的簪钗摇摇。什么戏目不重要,无非是《小姑贤》《天仙配》《女驸马》《锁麟囊》《白蛇传》年年轮换,都是耳熟能详的。什么唱腔也不重要,吕剧、黄梅戏、京剧、河北梆子,老熟人一样亲。来一出本土的柳腔是必须的,那实实落落的方言土语、重浊笨拙的音调,带着泥土的淳朴和芬芳,听得人们心里暖和又熨帖,风再冷峭,也是春天的感觉了。唱好唱坏也不要紧,眼前红衣绿裤,耳边袅袅娜娜,是渔村人一年一度期望的快乐和满足。

灰的黑的棉帽,花花绿绿的头巾,是风刮过海滩后平静下来的风景。不时有黑油油的小脑瓜冒上来,像顶壳破土的春芽。看戏弄孙,是老年人最惬意的事情。人们大都忙各自的事情去了,看戏的多是老年人。半大小子、如花的女孩子,一堆一簇远远站着,貌似看戏。“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哟?”一个女孩子对着同伴的耳朵小声说。一堆女孩子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再过一会儿,男孩子女孩子似有默契,纷纷星散而去。老人们颔首微笑,心里盘算着,交头嘀咕着,该去某某家提亲保媒了。

田野里热闹起来了。沟沟坎坎密生的小灌木吐出鸟舌样的细小的芽,娇娇油油地绿着。棒头草、看麦娘、牛筋草、马唐,从枯白的草里露出头,像绿色的雨滴,润泽了大地。荠菜、拉拉秧、车前、灰灰菜,曲曲芽,不知什么时候铺开团窜了茎了。迎春、苦菜、蒲公英、千里光、蓬蒿、紫花地丁、牛口刺,是大地的巧手绣娘,它们把黄白紫的花绣得到处都是。

渔家的春天真正来了。

人们抱着新网,走向他们修葺一新的船。

三爷的船静静卧在海波里。他不出海已有七八年了,应渔民所邀,祭海仪式里他的船还是年年排在头里,像某种接天通地的语言。

青未了|祭海

壹点号徐彩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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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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