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白云边多少钱一瓶(脱产读博的他)

脱产读博的他,想靠网贷赌未来

转载自 人间theLivings


脱产读博的他,想靠网贷赌未来


我没有再借给胡斌钱,虽然那天下午胡斌当场给我打了两张欠条,他说同学一场让我放心,他肯定会把钱还给我。我告诉他,借钱是不可能再借了,之前借是帮你过生活,现在再借,就成了纵容你违法犯罪。


配图 | 《嫌疑人X的献身》剧照



2021年4月初的一个晚上,胡斌来我寝室,问我手头有没有1万块钱,帮他“倒一下”。所谓“倒一下”,就是我转钱给他,他先还到网贷平台里,再借出来还给我。这样一来一回,他的还款时间便能再推迟1个月。

在此之前,胡斌已经用类似方式成功操作过很多次,我就在微信上转了1万元给他。按照以往的经验,通常20分钟后,胡斌会把钱转给我,但那天晚上不知怎么了,胡斌在我寝室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还款没成功。他临走时跟我说,钱他先拿着,过两三天再还给我。

往后一两周,我一直没见到胡斌,也没有收到钱。本想打电话问问,但听同学说他孩子生病了,他急匆匆地回家,我就没催。直到4月底,胡斌依旧没有出现,一天中午,我在食堂遇到胡斌的舍友小黄,小黄问我:“胡斌最近有没有找你‘倒’过钱?”我说起月初的事,小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说:“胡斌这次可能要坏事。”

小黄是胡斌的同门师弟,过去也常帮胡斌“倒”钱。月初的时候,胡斌从他手里借走了7000块钱生活费,结果那笔钱还进了网贷平台,便借不出来了。胡斌气得把手机都摔了,最终7000块没有还给小黄。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问小黄知不知道胡斌在网贷平台欠多少钱,小黄想了想,说具体数额不太清楚,“有次借胡斌手机,发现一整个屏幕上都是各种网贷软件。除咱俩之外,他还在其他同学那里借了钱,加起来有三万多,网贷还款期限大多是一年,就算他一个月还3万,那说明他在平台上起码借了30万啊。”

小黄有些唏嘘,我也很吃惊。虽然我知道这几年胡斌基本都是靠借网贷生活,但没想到他会借这么多,“他会不会是被骗了?前段时间不是有新闻报道过那种‘套路贷’,利息高得很,一旦被缠上就跑不脱。”

小黄说不清楚,露出一脸愁容,“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被套路,不然早报警了。但哪怕他借的都是正规网贷,那么多家,也够呛还……”



1

在一次同乡会上,师兄领来一位个头不高、胖胖的男生,介绍说是自己同县的师弟,叫胡斌。那天,胡斌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西裤皮鞋,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一副职场人士打扮。还一本正经地跟我们打招呼、握手加自我介绍。

我们在学校待久了,习惯了T恤配大裤衩,就和他打趣说不必这么正式。很快,胡斌的打扮也和我们一样了。虽然我俩读博不是同一专业,但住在一栋宿舍楼,平时出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渐渐成了朋友。我学他师兄,也喊他“胡老弟”。

胡斌比我低一届,年纪小我一岁,但已经结婚生子了。他的妻子在外省的一所高校攻读博士学位,孩子则留在老家由他父母抚养。我羡慕地说:“胡老弟你是人生赢家,在武汉高学历高规格,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胡斌则笑着摆手说:“我还羡慕你呢,自个儿不饿就是全家不饿。”

当时我还不太懂,怎么就“一人不饿全家就不饿”了。

在一次聚餐中,胡斌说起自己入学前在老家某事业单位工作,他妻子虽然在高校上班,但没有编制。因高校有政策,承诺合同制教师拿到博士学位便可转为事业编制,他妻子才选择读博。一同吃饭的同学中,有好几个都是成了家或工作后继续读书的,大家聊得很热络,大多是关于“钱”的问题,比如:原单位的工资还发不发、发多少,学校的生活补贴之类。

听到最后我才知道,胡斌从原单位辞了职,读的是全日制脱产博士,每月收入只有学校发放的1500元补贴。他妻子是合同制教师,虽然还可以拿基本工资,但每月只有1700元,仅够她自己日常开销。家里还有个3岁多的孩子要养,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师兄问起胡斌家的情况,他苦笑着摇头说,父母在经济上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带带孩子。师兄打哈哈,说能带孩子就是最大的“支援”了,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他说的不假,胡斌就读专业的就业形势很不错,只要正常毕业拿到学位,前途可期。至于眼前的经济困难,一方面有学校的生活补贴,另一方面,导师也会根据工作给予一些经济补助,基本可以满足日常生活开销。

最后,师兄对胡斌说:“如果钱还是不凑手的话,跟我说,我给你介绍几个外面的兼职。虽然发不了财,但每月另外搞个两三千块还是可以的,这样算起来,你跟在外面上班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明显鼓励了胡斌,他把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脸上挂满了笑容。


之后的一年多,胡斌与其他同学一样上课、参会、外出调研,有几次我们在同一个联合科研项目里,还一起出过公差。他留给我的印象挺好,踏实、认真,学术上精益求精,当然,还有勤俭节约。

除了正式场合会穿上那身“职业装”,大多数日子里,胡斌都灰头土脸的。夏天两件T恤、冬天一件羽绒服,常年不变;平日里很少参加同学之间的聚会,吃饭都是在学校食堂一楼“10元套餐区”;偶尔见他抽烟,是6块一包的“红金龙”;他不玩游戏,也没啥爱好,手机和电脑也都是从二手平台上买的。

有同学跟胡斌开玩笑:“你也该注意点形象,怎么也是读到博士的人了,多少有点知识分子的样子嘛。要不是你戴了副眼镜,我差点把你认成隔壁盖综合楼的农民工。”

胡斌也不恼,笑着说,隔壁工地如果还招人的话,他还真想去找个兼职。

一般我们出差去往外地,任务完成后都会在当地多留一天,逛逛当地景点,买点土特产带回去,费用自理。胡斌极少与我们同行,每次完成科研任务后,他会马上返回学校。至于原因,也很直白——经济条件所限,尽量节省开支。

然后就是回校报销。胡斌的报账单永远是所有人中最细致、最规范的。他会把自己的每一笔开销都详细地列入清单,拿不到发票的地方都会写上《情况说明》,或是在当地找证人签字证明。有几次,他的《情况说明》没有通过审核,被学校财务退了回来,我们看到退回金额后都劝他算了,但胡斌却摇着头说:“几十块钱也是钱。”

我觉得他性格有些“轴”,想劝他不用钻牛角尖,但胡斌跟我发了火,说原本就该给报销的钱为什么不给报?百十块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可能是3天的生活费。之后又念叨,说就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糊弄了事的人多了,财物处的报销人员才有恃无恐。

我看劝不动他,赶紧换了话题。后来师兄说,胡斌的性格有点轴,主要还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出来读书全靠自己,“除了钱之外的事,他都非常靠谱”。

的确,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发现胡斌真的很仗义,同学之间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借钱,他都会全力以赴。



2

我买了一套茶具摆在寝室里,胡斌经常过来喝茶,我们一度相谈甚欢。

面对朋友,胡斌并不忌讳袒露自己的窘境,有时生活费不足以支撑到学校每月发放生活补贴的日子,他就会找我们借钱周转。金额也小,每次最多三五百元,学校生活补贴一到账,胡斌便会马上还钱。

2019年中旬,胡斌在师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兼职——在某高职院校代课,每月大概有2000块的收入。他很开心,拿到第一份工资后,就请大家在校门口吃“黄焖鸡米饭”。酒过三巡,师兄开玩笑说:“胡老弟,买辆电动车吧,二手的才千把块钱。代课的学校离这里十几公里,骑自行车去不得累死。”胡斌却笑着摇摇头说,骑车权当是锻炼身体了,“钱得留着还房贷呢”。

大家都很吃惊——胡斌这种经济状况,还要负担房贷啊——但转念一想,胡斌31岁,已婚有子,背房贷很正常。我问他每月要还多少,他说不多,两千多块,差不多就是他每月在外代课的酬劳。

之后的大半年里,胡斌就没怎么来我寝室喝茶了,每天都忙着兼职的事。有时在路上遇见他,他还是那身“职业装”,背着公文包,费力地踩着一辆共享单车去赚钱。那时我觉得胡斌性格真是不错,轴归轴,但活得坦然——既不因为经济窘迫而唯唯诺诺,也不在外人跟前打肿脸充胖子。

寒假前,我送胡斌去车站,看他除随身行李外,大包小包提了四五个。我说:“胡老弟,看来本年度收成不错。”

胡斌一脸欣慰,说马马虎虎吧,最后两个月他又做了一份别的兼职,多赚了三四千块钱,“过年了,武汉又是个大城市,给老婆孩子带点东西回去,算是个意思。”


2020年5月,疫情还未完全结束,学校也没开学。我正在家里准备毕业论文,突然接到胡斌的电话,他一会儿问我在家过得怎样,一会儿跟我聊疫情,啰嗦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我有些不耐烦了,准备挂电话,他才引入正题——他想借8千块钱周转一下,晚上就还我。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他不说,只是不断重复“就是周转一下,很快就还”。我不好多问,把钱转给他,果然晚饭后钱就回来了。

之后一段时间,我经常接到胡斌的电话,大多是类似请求。金额也各不相同,少时五百七百,多时也不过三五千,都是中午借钱晚上还,而且基本都在每月的10号和20号左右。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他又从我这儿借走4000块,同样说是晚上还,但等了几天也没动静。过了几天,胡斌给我发消息,说想再借3000块,我没忍住,问他这段时间在干啥,为什么这么怪异。

胡斌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他是为了周转网贷,“原以为有那个代课的收入,房贷这边不用担心了,谁想疫情一来,不但学校开不了学不说,我也没法出去找其他挣钱的门路。孩子需要钱,房贷需要还,一家人还得过日子,只好先从网上借点出来周转了……”

那时,他大概从两三家网贷平台借了不过4万多元,每月本金加利息还4000左右,而且可以循环借贷。胡斌原以为手里这些钱可以撑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去掉每月还给网贷平台的钱和房贷,去掉日常家庭开销,不到3个月便不剩多少了。他在网上查过,网贷逾期会影响征信,因此只能到时间便找身边的朋友同学借钱还给网贷平台。好在平台给他的是循环额度,还进去还能再借。

他用这种方式周转了一段时间,然而前几天,他把从我这儿借的4000块钱还给平台后,平台却以“综合信用评分不足”为由拒绝放款。胡斌一下慌了,眼看又要还另外一笔借款了,他只好再找我帮忙。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之前我上班时,接触过不少靠网贷生活的人,他们大多以贷养贷,直到贷无可贷,最终变成了老赖。我劝他悠着点,胡斌也叹气,说自己眼下确实没办法了,先应付一下而已,不会当老赖的。

挂断电话后,我在微信上给胡斌转了1万块钱过去,让他先周转一下,别再借网贷了。胡斌隔了四五个小时才收款,又给我发了一大段感谢的话,说开学之后马上还钱给我。之后的几个月,他没再找我“倒钱”了。



3

2020年9月,学校正式开学。返校第一天,胡斌便把1万块还给了我,还请我在校外吃了顿饭,那天晚上我俩聊了很多。

他说,由于妻子跟前工作单位签过合同,只能读在职博士。在职博士每年的培养经费需要“委托培养”的工作单位负担,但单位又以胡斌妻子是合同制教师为由拒绝承担,这笔钱就转嫁到了胡斌夫妇身上,生活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我听说90年代初博士的生活补贴每月就有几百块,那时差不多够一家人生活的,这快30年过去了,虽然补贴也翻了两三翻,但物价可不止翻了几十倍,哪儿还够呢?”

我建议他考虑一下助学贷款、奖学金,胡斌摇了摇头,说能想的办法他都想过了。助学贷款对他这种情况只是杯水车薪,奖学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我单纯只是个学生的话,那些钱确实足够,但问题是我还得养家糊口。说到底那些钱是为了资助学生读书用的,对于我这种情况,确实是没多少作用了。”

胡斌说,自己爸妈是普通的退休工人,在家帮着照顾孩子,还要搭上退休工资,已经很不容易了。岳父母都是农民,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需要供养,已经很吃力了,他和妻子都不忍心再给老人们增加负担了。

胡斌突然说,他有点后悔辞职出来读书,而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退学重新参加工作。我劝他别这样想,毕竟已经读了两年多,再坚持一年就要毕业了,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胡斌苦笑一声,说自己好难,这两年来人虽在学校,但主要精力却一直放在“钱”和“家庭”上,在科研上花的精力十分有限。眼下,学校要求的毕业条件他一项也没达到,该发表的学术成果没有发表,毕业论文更是遥遥无期,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毕业。

“过年遇到老家的发小,学历高的读个本科回家考了公务员,学历低的初中毕业在家做小生意,包个门面或者开个小厂,但都衣着光鲜,扬眉吐气。抽着几十块的烟,开着十几万的车,聚会去的都是县里叫得上名的酒店。你再看看我,名义上是他们之中学历最高的,但实际呢?过年都舍不得买件新衣服,烟只能抽十块钱以下的,朋友见面都不好意思给人发烟,怕人笑话呗……有时想想,真不知道自己读这么多书干啥!”胡斌一阵唏嘘。

我很想再劝他些什么,但也说不出口。最终也只能端起酒杯,示意他先看眼前,别想那么多了。


开学后一切照旧,我因为没写完毕业论文延期毕业,胡斌的博士也读到了第三年。他说自己很想全神贯注地撰写毕业论文,但现实是,还得花心思在经济问题上。

因为疫情之后学校封闭管理,之前师兄给胡斌介绍的高职代课兼职不能做了。学校有博士生助学管理岗位,胡斌报了名,但每月几百块钱的岗位补助明显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他又去后勤找了份兼职,每周上三天班,又有千把块的收入。

有几次胡斌来我寝室喝茶聊天,跟我说自己最近愁得要命,头发也掉得厉害。我以为他和我一样,都是为毕业论文发愁,便劝他想开点,按期毕业的博士很少,大多数都会延期,为的也是多出点科研成果,未来求职时多些筹码。但胡斌说自己绝对不能延期,因为一旦延期到第四年,学校便会停发那1500块的生活补贴了。但现在自己大多数时间已经被两份兼职占用,想专心毕业,难度更大了。

我突然觉得那时的胡斌已经掉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但要想跳出这个循环,他除了继续压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问他最近还有没有碰网贷,胡斌沉默许久点点头,说没办法,只能应付一日是一日。我问他现在负债多少,他看看我,没有说话。



4

或许是我主动提了网贷的事,从2020年11月开始,胡斌又开始找我“倒钱”了。但金额明显比之前高了很多,动辄一次就要一两万,当然,也是中午借了晚上还。

虽然他没明说,但从“倒钱”的金额能够推测出,他的网贷恐怕是越借越多,利息也越来越高。我劝他,网贷这东西,真的是“借钱一时爽,还钱火葬场”,胡斌哼哼着应付过去,说自己能搞定。

终于有一次,他两眼通红、蓬头垢面地找我借3万块钱时,我拒绝了他。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多钱,他不说,只说愿意出500块钱“手续费”。我依旧拒绝,推辞说手里没这么多钱。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告诉我,有两个网贷平台查出他借款时提交了虚假信息,要求他提前还款。

我这才知道,由于国家管控力度加强,网络贷款不允许给学生放款。胡斌为了顺利借款,就在“个人工作情况”一栏里填写了虚假信息。原本这种情况很难被发现,但他借的网贷太多,有一笔弄错了还款日,到期没有归还,也没有及时接听催款电话。于是网贷平台按照他预留的联系方式联系“工作单位”后,被告知查无此人,因而把他的借款额度清零,同时还要求他提前还款,否则便给他记入征信档案。

胡斌一下就懵了,逾期记入征信档案,意味着自己之后再也无法从正规网贷平台里借钱出来。以前那种“以贷养贷”的方式即刻宣告破产,他无法想象自己会面临什么,因而开始疯狂筹钱想把窟窿堵上。

最终,我还是借了1万5给胡斌,他又找其他几位同学凑够了剩下的钱,算是暂时度过了危机。之后的3个月,胡斌都没再找我“倒钱”——他是个好脸面的人,自从欠了我钱之后,每次见面都显得很不自在。有时在路上遇见,他尴尬地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当然,也不来我的寝室喝茶了。

我知道他的情况,不可能很快把钱还我,便没催过他。


2020年11月之后,学校的封闭逐渐解除,学生经过申请后可以自由进出学校。我在学校对面的购物广场上课,经常能在电梯口附近的彩票店里遇到胡斌,他一边玩“刮刮乐”一边等待“11选5”之类的高频彩开奖。起初,他见到我时还有些尴尬,或许担心我会怪他有钱买彩票而不还我钱,急忙说自己也是路过,顺便买几注碰碰运气。后来遇到的次数多了,他自感瞒不过去,也就听之任之。我有时会停下来看他手气如何,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开奖电视画面,顾不上我。

有次,我问他啥时候开始玩彩票的,他说就这几个月才学会。我说你那点生活费本就捉襟见肘了,咋还玩起了这个?他笑着说反正也不够用了,索性搏一把呗。

那时我分辨不出他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看他在彩票站买“11选5”和“快3”的架势,有点吓人。动辄十几倍几十倍的买,虽然一倍只要两元钱,但高频彩20分钟开一期,他在那儿一玩就是半天,花销也不是个小数。

我知道,他对这些东西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一次路过彩票站,我又看他在那里等开奖,于是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这玩意的中奖几率那么低,搞它做什么?”结果这话不但没能劝走胡斌,反而招来彩票站老板的一通白眼。


意料之外的是,2021年元旦刚过,胡斌就在微信上转给我1万5千块钱。

我问他怎么突然有钱了,过了很久他才回了我一句,说最近发了点小财,赚的钱刚好够还账。我开玩笑问他发了什么“小财”,也带带我?胡斌回复了一句“哈哈哈”后便没了动静。我也没多问,只当是他买彩票中了奖。

之后的一段时间,胡斌一直窝在寝室里。没怎么去过自习室和图书馆,也不守在购物广场买彩票了。有时深夜我写东西,烟抽完了找他拿烟“应急”,无论多晚,他都醒着。见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我以为他也是被论文逼的。问他进度如何,这么拼是不是快写完了。他递出烟来便匆匆关上门,不跟我多说话,好像生怕我打断他的思路似的。

那时,胡斌的经济状况似乎有所好转,一月之内,他先后换了新手机和电脑,又破天荒买了一件新羽绒服。寒假前,胡斌提出要请我吃饭,感谢我之前借钱给他,一同受邀的还有他的舍友小黄和师兄,请客地点是校外一家菜价不菲的百年老字号的酒楼。

那天,胡斌点菜花了将近一千块,喝的是198元一瓶的“十五年白云边”。酒桌上师兄逗胡斌:“胡老弟这是咋了?潇洒完今天之后不打算过了?”胡斌哈哈笑着,说最近手头宽裕,答谢一下大家之前对他的帮助。但至于为何突然“宽裕”了,他依旧缄口不言。

吃完饭,我邀三人来寝室喝茶。师兄和小黄都答应了,但胡斌说他还有点事得先回了。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不久便聊到胡斌身上。师兄问小黄胡斌最近“发财”的事情,小黄挠着脑袋说自己也不知道,但夜里经常被胡斌抽的烟呛醒,下床想看看他在电脑跟前干啥,但每次胡斌都会快速切换电脑屏幕:“他跟有精神病似的,深更半夜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抽烟,时而手舞足蹈兴奋得要命,时而跑到厕所踹墙泄愤,谁晓得他到底在干啥……”

“在网上炒美股、炒币、玩期货?”师兄追问小黄。小黄说有可能,但胡斌哪来的本钱呢?借网贷?那这风险可太大了。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子,应该是赚到钱了嘛,这样也好,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师兄松了口气,我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想说出来,但又担心误会了胡斌,最终还是作罢。

几天后,我照例开车送胡斌去车站,他依旧大包小包四五个,都是带给家里的。路上,胡斌坐在后排一直抱着手机,我跟他聊天,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我。我不知道他手机上有什么勾魂的东西,但从他时而兴奋时而沮丧的面部表情看,应该不简单。

我怀疑胡斌染上了网络赌博,因为他近期的各种表现,跟我接触过的涉赌人员十分相似。



5

2021年寒假开学,胡斌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

他买了几件新衣服,兜里的烟换成了40元一包的“黄鹤楼硬珍品”,吃饭不再去食堂一楼的“十元套餐区”了——校门口的“老街烧烤”几乎成了他的专属餐厅。胡斌买了一辆电动车,虽然此时他已经不再去十几公里外的高职代课。他甚至买了一个一万多的PRADA背包,换掉了那个已经破得起皮的黑色公文包。

那段时间,胡斌经常请客吃饭或是宵夜,每次花销都在两三百元。他甚至有时凌晨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写完论文饿了,想吃宵夜,然后邀请我一起去一个远在汉口或者汉阳的知名餐厅。

但凡宵夜,胡斌必会喝酒,酒过三巡,必会拉我聊“未来”聊“理想”。他跟我说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婚房除贷款外还借了亲戚朋友不少钱,妻子是个好女人,不嫌弃他穷,嫁给他一起吃苦奋斗。又说毕业后准备换房子,再买辆好车,还问我德系车和日系车应该怎么选。

他的酒话前言不搭后语,一边哭穷一边要换房买车,似乎给自己勾勒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没有烦恼,充满了希望。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同学一场,有些事他不明说,我也不好点破。只在几次他跟我聊“赚钱”问题时提醒他,这年头骗子多,赚钱得擦亮眼睛,别被人蒙了。但这些话对那时的胡斌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他依旧如鬼魅般白天反锁房门窝在寝室里,夜里叫我开车出去“体验生活”。


2021年4月初,胡斌又找我帮忙“倒钱”,我转给他1万元之后,他在网贷平台上提不出款,随后便消失了一个月。微信不怎么回,电话倒是接,但说不了几句便借口有事挂断了。

“五一”放假时,我开车回老家,走高速经过他家下路口时看时间还早,于是打方向盘下了高速。我给他发了个信息,说听闻孩子病了,顺道过来看看。出乎意料的,胡斌很快便给我回了信息,说孩子的病差不多快好了,不用过来。我说自己已经下了高速,很快就到了,放下东西就走,不耽误事。

这条信息可能刺激到了胡斌,他马上打来电话婉拒。我打着哈哈,说买了点营养品看孩子,“来都来了,哪能再把东西带回去?我又没孩子。”

胡斌沉默了半晌,最后说了另一个地方,约我在县城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我把东西交给他,问了几句孩子的病情,胡斌一直“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脸色不太好,似乎心事很重。坐了一个多小时,我提出告辞,胡斌却突然开口:“哥,你现在手头宽裕不?能再借我5万块钱用吗?我遇到点急事。”

“上次的1万还没还我,这次又要5万做什么?”

胡斌说只要我借给他5万,他就能6万一起还给我。我没说话,但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胡斌,心里几乎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胡斌终于说了实话。他确实染上了网络赌博,时间大概是2020年底。他在彩票店玩高频彩时遇到一位“彩友”,给他介绍了网络赌博的网站。

“我之前玩高频彩赢了几千块钱,2020年底体彩和福彩的高频彩停售,我当时挺郁闷,一个一起玩了个把月的彩友给我推荐了一个网站,说是澳门那边的赌场开的,正规网站,能赢钱,我就被他拉着玩了几把。”

虽然明知网络赌博的风险,但手头窘迫的胡斌还是一头扎了进去。他从网贷平台里借了2000块,在网上玩“百家乐”,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初的一个多月,胡斌手气特别好,2000块的本金不久便赢到3万块。不但还上了几笔到期网贷和房贷,还用剩下的钱换了电脑手机,请朋友吃了大餐。

一时间,胡斌把“百家乐”当成了救命稻草。

2021年寒假回家后,他每天晚上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通宵战斗,没想到屡战屡胜。他用1万块钱做本金,最高峰时账面上赢到14万多——这对经济窘迫的胡斌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如果他把这些钱提出来,不但能够归还大部分网贷,而且剩下的钱足够支持他顺利毕业。只可惜普天之下的赌徒都逃不过“先赢后输”、“千日砍柴一日烧”的死循环。那时的胡斌甚至打算过,14万做本金,岂不是能赢过百万?说到这里时,胡斌仿佛一下回到了几个月前,胡子拉渣的脸上一时竟挂满得意。

于是,胡斌开始了新一轮的豪赌。

但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从3月份开始,自己的手气变得越来越差。先是输赢持平,鏖战一夜不过白忙一场,之后开始小输不赢,每晚输个三五千块,最后开始狂输不止,最多一次一夜间输掉了8万多。

14万余额很快见底,胡斌并不死心,开始借网贷赌博。过去他虽然也借网贷,但借之前会算利息、看年化利率,哪家利息低借哪家。后来为了筹集赌资他不再关注利息,变成哪家能借出来就借哪家的,也不再顾忌那些平台借款的同时会收取高额的手续费、保证金、保险费等等,只要能出款他就借。当然,这些借来的钱已经被他输了个干干净净。

胡斌给我看了一家名为“XX贷”的平台,他从上面借了1万的现金,但把每期需要规划的本金、利息、手续费、保险金加起来,一年后的总还款金额在1.4万元左右。类似借款平台他手机上还有十几个,全部加起来总共欠了30多万,的确和小黄之前算的差不多。

“我现在确实没办法了,不想赌,但每月还款需要3万多,去哪儿弄?想‘倒钱’,但信用记录已经花了,手里大部分网贷平台只能还不能借,一还钱进去额度就归零,根本倒不出来。现在我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房贷啥的了……”

“你借我的那1万块钱我肯定会还你的,这个你放心……”胡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说。但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我没有再借钱给胡斌,虽然那天下午,胡斌当场给我打了2张欠条,一张1万,一张5万。他说同学一场让我放心,他肯定会把钱还给我。我拿走了那张1万的欠条,但把5万那张还给了他,说:“之前借钱是帮你过生活,现在再借,就成了纵容你违法犯罪了。”

胡斌非常沮丧,拉着我,非得请我吃晚饭,晚上再聊聊。我挣脱了他的纠缠,赶紧上车离开。



后记


2021年7月,原本是胡斌按期毕业的时间,但我们都没有等到他,而是收到了他退学的消息。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把他在同学中高额借款不还的消息报告给了学校。胡斌最终是主动退学还是被学校劝退,我们不得而知,他在一个深夜返回学校收走了寝室里为数不多的行李。

当时,他的舍友小黄正在湖南做调研,等回到寝室时,发现屋里已是一片狼藉。我和师兄去帮忙打扫卫生时,看到胡斌的毕业论文初稿、在高职代课时的教案都胡乱丢在地上,还有他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已经被揉成了一团。

“你们借他的钱,他还了没?”小黄问。我说没有,但胡斌给我打了欠条。师兄则有些愤慨,说他借给胡斌2万多,毛都没有,他得去要钱,至少也得要张欠条。

“唉,胡斌其实人不错,他如果不赌博就好了……”小黄叹了口气说。

我说是,他要不去碰网贷就更好了。

师兄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胡斌当初就压根不该出来读博!”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实习 | 雅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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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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