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天越香烟多少钱一包(555牌烟盒后的一双手)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28个故事

555牌烟盒后的一双手

不知是何原因,班级里突然开始流行捡洋烟盒。555、万宝路、希尔顿,这些香烟中的舶来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我们班。

时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我还是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学生。

大地是被太阳炙烤的金黄色,空气干燥,像一点就燃的火柴棒。我晃着单薄的身体,套在洗旧了的白色衬衫里,捏着一个透明塑料袋便走出了家门。烈日在头顶上如蝉鸣般嘶吼,我眯缝着眼,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我走得飞快,汗水淋漓,手中紧捏的塑料袋快要融在骨肉里。我匆匆掠过一栋栋长相重复的居民楼房,绕过养着一条大恶狗的回收站,一眼便看见我幼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她与我一样,也梳着两条麻花辫,穿了一身白,手里捏着一把黑乎乎的煤炉夹子站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是如何成为好朋友的,仿佛从记事起,我跟她就形影不离。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抄作业、一起上厕所、一起去玩耍。甚至当一方父母无暇照顾时,我们便住在另一方的家里,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偷看借来的漫画书。我们是如此要好,即使是洗澡这般隐私的事,我们也要一同前往二平方的浴室里,一面互换着蓬蓬头冲凉一面彼此害羞地偷瞄着对方的身体。

她的皮肤又白又亮,散发着孩儿面的牛奶香。她的黑辫子被扎得又紧又贴,不像我,总是松松散散,像揉糊了的油条面团。每个人都说她是白牡丹,而我是黑珍珠,又或者她是白雪公主,而我是未变身的灰姑娘。即使我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她,我也一点都不嫉妒。那时《水浒传》小儿书正风靡,我对梁山好汉义薄云天的豪情深感向往。她生性胆小,正好配合了我彼时想要发挥英雄气概的豪迈之心。那些啐口舌的小鸡肚肠,丝毫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情谊。

我把她视作最好的朋友。在刚当上少先队员的我的眼里,所谓友谊就是同富贵共患难,任何事都一起做。

譬如捡555牌烟盒。

暑假到来之前,不知是何原因,班级里突然开始流行捡洋烟盒。555、万宝路、希尔顿,这些香烟中的舶来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我们班。二十多年后,我已经记不清烟盒里小圆点的烟标究竟要几个才能换取奖品,也不记得这个传说中的奖品究竟是游戏卡还是红花花的钞票。但在当时,这是潮流,是不加入便成异类的潮流,它鼓动着所有天真烂漫的小学生在放学后涌到了路边的垃圾堆里,成了与捡垃圾老爷爷并肩奋斗的儿童工友。

我的目标清晰明了,就是555牌烟盒。它简单、好记,不像万宝路希尔顿等复杂的英文字母,会欺负连英文课都还没上的我。三个5,多可爱,蓝底金字,烟盖上系了个领结,头顶上戴个皇冠,啧啧,多洋气。我们似乎看见一艘艘的轮船从皇家风范的伦敦开来,越过茫茫印度洋,来到了港口城市市中心的进口商店里。我们小小的手触碰着烟盒,仿佛连身体都与这大大的世界发生了紧密的链接。

不知道是因为555的包装更潮,还是它的口味更好,小区附近垃圾堆里的洋烟盒里,555的占比最高。我第一次翻垃圾箱就找到了一个555破烟盒子。虽说它并没有成功带给我可以兑换的奖品,我还是信心大增,决定将这发家致富的行当坚持下去。

一开始,我们还有些扭扭捏捏,一个埋头翻拨垃圾,一个放哨,生怕路边走来个面熟的大人,直接把我们拎回家去扣上不好好学习的大帽子。到了后来,我们熟能生巧,掌握了规律。每天半小时,直接去离学校半站路远的垃圾集中站,背对人群埋首就业,即不会引起家长注意,也大概是忍受发馊气味的最大时长。与此同时,我们还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煤炉夹子和塑料袋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那天,她带来夹子,我带来塑料袋,完美的友谊。

“果然没人。”她说道,“你说的对,中午他们都去午睡了。”

我很是得意:“要成人上人,先吃苦中苦。他们忍不了大中午的太阳,我们忍得了,所以最后找到烟盒的人是我们!”

我们斗志昂扬地工作起来,没有其他竞争对手的包场感觉特别爽。我去树丛间折了根细条树枝,在垃圾堆里尽情捣鼓着。没有捡过垃圾的人是不会知道垃圾箱里是多么精彩的,除了瓜皮剩菜这种在夏天令人作呕的物品,还可以看见各种食品的外包装、松松垮垮的肉色内裤、烂了肚子的死老鼠和撕了一半的合影照。我们谁也不敢往垃圾箱里深探,生怕一掏就真掏出个赤身裸体的婴儿。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白色衬衫也抵抗不了下午2点的烈日。我们把垃圾堆的表面翻了一遍,看见了永远利于群众的利群,扫过了高山红塔的红塔山,还有红红火火的红双喜,就是找不到555。我快被烤成乳猪,塑料袋里还是一无所获,这不禁让我有些心浮气燥。我狼狈地一边擦汗一边嘟囔道:“难道是夏天大人没钱买进口烟了?”

她同我一样狼狈:“我不知道哪。”

太阳如秃鹰在头上盘旋,我只觉垃圾的腥臭涌入体内,肠胃一片翻滚。我一边期盼她能先提出来“我们回家休息去吧”,一边酝酿着如果我先提出来该用什么借口。因为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我做决定的那一个人,所以,当我沉默地瞅了一会仍在坚持作业的她后,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便会沸腾蒸发,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编道:“我觉得,肯定是他们把烟盒跟报纸啦、塑料瓶啦一起卖给后面的回收站了。毕竟,积少成多也是钱啊。”

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说出了我要说的话:“那我们去回收站看看?”

我们默默地再绕回通往家里的大道上,在这条路的左侧,就是我来时见到的那座蓝皮顶水泥墙的回收站。那里养着一条黄斑大土狗,之前我们是好朋友,但不知为何有一天它突然性情大变反咬我一口,直接让我打了人生第一枚防犬疫苗。因为这个原因,回收站的老板对我特别宽容。

我走了进去,瞅了一眼被栓在铁链里耸拉着脸沉默隐忍的仇家,向着老板大声说道:“我在找555牌烟盒,你这里有么?”

他似乎刚午睡结束,有些茫茫然。他无力地指了一下角落里被扎的密密麻麻的纸制品,我们立刻心神领会。555烟盒化成灰都认识了,眼前需做的不过就是愚公翻纸罢了。

我快速拿起板凳旁的刀片,把那堆纸割开。她在旁边配合着我,双手扶住原本扎的整齐的纸箱,不让它们在绳断的瞬间崩塌。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卷土重来时,却见身边的人突然身影一颤,恍惚间,纸箱子如雪崩般散落一地。

我本能地瞪着她,却见她表情有异,原本被太阳晒出红晕的脸庞重新回归苍白。我狐疑地往身后看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老头,六十多岁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拎花色各异的纸板箱,嘴角两侧的脸皮皱着,分不清是老了还是笑。

老头的眼神往我们地方扫来,她拉了拉我的衣袖,轻轻说:“我们走吧。”

她有了我不知道的秘密,这是我一时无法接受的。

我义正严辞地告诉她:“要么把你为什么要躲老头的原因告诉我,要么我们就不再是好朋友了。”

她快要哭了,可是还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其实我根本不想跟她断绝关系,可是话已出口,如果不照做的话便显得我很无能。于是我便拖着碎步子气势汹涌走回了家,她始没有追上来。回到家中,我脱掉汗啧啧的衬衫,淋浴头的凉水从头浇下,我一边洗一边想,没道理啊。我跟她住在同一小区,虽然一个东一个西,但也不过十分钟路。

我们几乎从上学时就待在一起,放学后也是一起玩。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外,其他时间好的就像是连体婴。即使是暑假,我们除了被父母带出去看亲戚以外,其他时间也是形影不离。如果说她背着我做了什么的话,那一定发生在晚上回家后,到第二天上午见面之前。

跟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不见面是一件非常难熬的事,哪怕我们分别不到两个小时。我决定速战速决把问题解决。导致我俩矛盾的唯一源头就是那个老头,找到他一问不就得了。可是,我去哪儿找那个老头呢。

我又回到回收站。

已经快到傍晚,回收站老板瘦小的身子伏在灯光下算着帐,他坐在一张黄色写字台边,端视着手中的纸,耳朵上还夹着一支烟,十分有派头。传说中他根本不像外表显得那么穷迫,相反,他很有钱,比任何一个有着正经工作的父亲都有钱,因为,他下海了。我立在门口有些踌躇,正不知如何开口时,他的忠狗呲牙咧嘴替我叫出了声。

他抬起头望向我:“你们这群小孩最近怎么了,找烟盒干嘛?”

我不能告诉他烟盒的秘密,否则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把所有进口烟盒都收走了,我们还能分到啥?于是,我随口扯了个谎:“我爷爷要的,我也不知道干嘛用。”我知道他当然不会认识我远在渔村的爷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于是我又接着说:“叔叔你认识今天下午那老头吗?我朋友说她有个东西要还给他。”

老板细小的眼睛睨着我看,笑了:“人小鬼大,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乱打主意。那老头不就是小区活动室门口每天早上发牛奶的吗,没印象啦?”

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在我幼小的眼里,小区里所有的老头都长一个样,就像我永远也分不清电视上打篮球的黑人们有什么区别。

我道了谢,转身就走。夕阳在我面前像烧熟的煤炭在地上画出所有生物的倒影。我回过身想看一眼地上的我,余光却下意识往回收站里望去。只见老板取下耳朵上的香烟,火光亮起,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朦朦胧胧间,他似乎迎来了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

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男人们却如此享受,这是为什么?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主动请缨去领鲜牛奶。以往这件事情大多是我妈做的,只有偶尔她有事早起外出时,我才会在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匆匆去领。牛奶卡是一张普通的长方形卡片,上面用格子画了1-31号,每领一天便在对应日期上打个勾。我手中捏着牛奶卡,一路小跑到小区活动室的门口处。

果然,是那个老头。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头。斑白的头,乱糟糟的发际线,脸上横着许多条抹也抹不掉的皱纹。如果不是有意前来,我肯定会再一次在取好牛奶之后忘了他。

我把牛奶卡递给他,他拿笔在上面打了一个勾,便示意我在绿箱子里取走一瓶鲜牛奶。

我照他的话做,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暴露直接,他眯缝着眼睛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眉头舒展,嘴角的法令纹却更加深了,眼睛藏在松垮的眼皮底下,瞧不出情绪。我突然间发了怵,堵在心口上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小姑娘,昨天我们见过呀。”

“嗯。”

“你们昨天在找什么呀?”

“烟盒,555烟盒。”

“找它做什么呀?”

“不告诉你。”

我拿着牛奶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快,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人。我抬头一看,是她当体育老师的爸爸,人高马大,宽松T恤也藏不住他俊美的身材。

“唉,那么急干什么。你们俩暑假别光顾着玩,记得做作业。待会来我家吧,我们都上班去了,你们两个自觉一点啊!”

他每年暑假都在外面搞培训,比平日上班还忙。我一想到如果我不跟她和好,我们两个都要独自忍受这漫长的炎热夏季,心便沉了下去。在真正的友谊面前,面子算什么。

我连连点头:“一会就去,一会就去。”

他在后边拿牛奶,我没有再转身。我一路小跑,却在家楼下看见了她。她今天没有扎辫子,小脸白的近乎透明,一双如雾的大眼睛在朝阳的映衬下,更像是琼瑶剧女主角的童年版本了。我有些尴尬,手却情不自禁伸了出去。“牛奶要喝不?”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拿两只水汪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她说:“我不想跟你吵架了,我告诉你好不好,就算我会死。”

我一听头就大了,说了就会死?巫婆的魔咒?如果她死了那岂不是我逼的?我摇头:“你不说就不说了,没事,我之前看过一段话,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她反而急了,以为我说的是反话。她赶紧说:“其实是......” 她垂眸盯着我手中的牛奶瓶。

她断断续续告诉我,最近几次她去拿牛奶的时候,老头总是会温柔地摸摸她。一开始只是摸头,就像每一个看见她并赞美她美丽的大人一样。可到了后来,他开始摸她的身体,比如背,比如前胸和腰腹。

老头告诉她,她得了一种病,所以皮肤才会如此之白。他是在帮她治病。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民间疗法,需要守密,如果一旦有外人知道,疗法就会失效,而她很快就会死去。所以,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和她最好的朋友。她即觉得不对劲,又不敢不照做,只好一个人默默把这件事吞进了肚子里。

一股巨大的怒火涌进了我的丹田,竟然有人欺负我那生性懦弱的朋友!她皮肤白是因为她父母皮肤白,就像我皮肤黑也是遗传一样!最讨厌大人欺负小孩什么都不懂,总是编些荒诞的谎言来逗自己一乐,我觉得,轮到我英雄出场的时刻到了。

我想了一天的法子,给自己鼓了一天的劲,到了第三天,我依旧主动申请去领牛奶。我刻意拖到很晚,等到预计所有人都领光了我才过去。所有激烈的话在我腹中来来回回打了无数遍草稿,然而,当老头望向我,深沉的目光透过岁月的眼眸射到我脸上之时,我突然临场瘪了气,到了舌尖的话最终成了不连贯的嗫嚅。

“你,你,我,我来拿牛奶。”

老头笑了,像我的外婆那样,笑的低眉敛目,笑的慈祥安和。他主动递给我牛奶,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我一看,是三只555烟盒,静悄悄的躺在灰蒙蒙的塑料袋里,拎在他指甲微黄满是褶皱的手上。

“给,我昨天捡塑料瓶时找到的。”他和蔼地说。

我低着头,不争气地伸出了手。我想也许他只是在无意间犯的错,就像大人总说我们是从垃圾堆里捡来一样,是一个玩笑。

他给我的烟盒依旧无法换回传说中的奖品,而她在我的解释下知道自己并没有生病也很快释了然。然而过了段时间,当我再去领牛奶时,老头不见了。有人说,老头是外地的孤寡老人,回老家等死去了。也有流言说,是一个女孩告诉了家长老头抚摸过她下身的事后,老头被毫不留情地清理了。

当我们再长大了一些后我和她才真正的明白,老头当时对她所做究竟是什么。不是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就一定是好人,也不是每一个大家都追捧的传言就一定是真实。

当捡烟盒的浪潮退去后,我开始攒钱。我把每天5毛的零花钱放进小猪储蓄罐里,而不再用它来换取学校门口小卖部里的无花果、唐僧肉或者娃娃头雪糕。当小猪变的沉甸甸后,我砸碎了它,挑了父母都不在家的日子来到片区最繁华的的美乐门商店,那里,是当年最洋气最新潮的物品集中地,有含税的,也有走私的。

“我爸叫我来买包烟,555的!”我很紧张,急急地把台词抛了出来。

一楼柜台前卖烟酒的营业员瞥了我一眼,嘴里一边嘟囔着以后买烟这种事不要叫小孩来做,一边暗搓搓把烟卖给了我。如果我记得没错,我那一堆硬币最后换来了一包十元的555。

我藏在胳肢窝下,偷偷跑回了家。我把自己卧室的房门锁的紧紧的,哪怕家里其实并没有人。我拿出厨房里点煤气的打火机,点燃了塞满烟丝的那一端。当烟气开始弥漫时,我回忆起电视剧里男主角抽烟的样子,和回收站老板舒坦放松的表情,狠狠地吸了一口。

为什么。

我丝毫感受不到浑身飘飘然的舒爽,剧烈的咳嗽弥漫了整个房间。我开始花更久的时间来清理满屋的呛人烟味。同时,我感到巨大的失落,一种被谎言戏耍却后知后觉的失落。我紧紧盯着仍在燃烧中的烟丝,每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相如潮水般涌入心田。烟盒兑不来奖品,香烟本身毫不可口,坏人不是都长相李逵,外表可亲内心也并非一定纯善。大人营造的世界虚实参半,而我正在长大。

我没有再吸第二口。


作者夭夭,逗逼女青年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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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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