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鹏亮 编辑丨卢伊

昨天是第34个世界无烟日，“承诺戒烟”是今年主题。

各种戒烟方案中，电子烟无疑是今年最时兴也最具争议的一项。有人认为，电子烟无焦油、少尼古丁，无疑是一种有助于戒烟的健康产品，也有人担忧，电子烟含多种有害物质，甚至可用于吸食毒品，明显有害。

一时间，有关电子烟戒烟功效和健康损害的争议纷纷。甚至就连电子烟是不是“烟”，是否应像卷烟一样在公共场所禁用，都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但，这些争议并未影响电子烟在中国的蓬勃发展。

据艾媒咨询数据统计，中国电子烟市场规模从2013年的5.5亿元，增至2020年的83.3亿元，距离百亿俱乐部已然不远。全球电子烟市场规模更高达424亿美元，看似商机无限。

在商场转角或者电梯下面，总能发现亮眼的电子烟门店，一排透亮的玻璃展示柜中，五颜六色的烟弹如首饰般陈列在内。再加上一两个工作人员，不过5平方米，宣传、尝鲜、销售等服务一应俱全。

街边小商店里，也能在货架上找到各种口味的电子烟，比一旁的槟榔和卷烟洋气许多。

据某品牌电子烟官网显示，2020年，该品牌已在全国拥有4500家门店，覆盖32省310城。但某地图软件显示，该品牌全国门店的数量多达2.4万家，相比之下，进入中国34年的肯德基仅有1.3万家门店。

不知何时，电子烟门店已经见缝插针地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被奉为一种潮流先端。华丽的商业表现让人们时常忽略一个最基础的问题：电子烟真的健康吗？

今天是世界无烟日，让我们一起看看电子烟的危害。

电子烟含多种有害物质，曾致68人死亡

一直以来，商家宣传中的电子烟堪称“健康新主张”。

知名创业者罗永浩曾在微博为某品牌电子烟代言，称其“零焦油，95%减害”，所附购买链接标题也有“戒烟神器”等字眼，后者也是许多电子烟厂商最常扛出的招牌。

罗永浩为某电子烟品牌做的宣传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针对电子烟极少伤害健康的说法，世卫组织曾用一个生动的比喻回击：如果吸卷烟好比从100层楼上跳下，那么吸食电子烟就如同从较低的楼层跳下去，但到底是哪层楼，目前还不清楚。

“电子烟，首先名字里就体现出是烟草制品。” 一位不愿具名的控烟专家强调，“毋庸置疑，电子烟肯定不是健康产品。”

相对卷烟，电子烟吞吐的更像是雾而非烟。它们像水汽一样更白更易消散。入口后，比起烟草的呛人感，各种新奇的味道更多占据感官。加之很多商家称之为“雾化器”，这让很多人误解：雾嘛，除了水还能是什么？

但电子烟烟雾的主要成分绝不是水，而是丙二醇和甘油等有机物制成的雾化剂，其中溶有尼古丁和香味剂。前者是成瘾和快感的基础，后者则如一层多彩的糖衣，它们共同构成电子烟的基本成分。

除此之外，还有成分更复杂的杂质。

据美国疾控中心统计，电子烟烟雾可能包含多种有害或潜在有害物质，如二乙酰，与严重的肺部疾病有关的化学物质、挥发性有机化合物、致癌化学物质，以及镍、锡和铅等重金属等。

某商场内，占地仅数平方米的电子烟门店（图源：记者拍摄）

香港吸烟与健康委员会委托香港浸会大学测试了13种电子烟，发现内含甲醛、多环芳香烃、多溴联苯醚等多种有害物质，其中前两种都是已知致癌物，后一种则会干扰甲状腺分泌，并影响生殖能力和胎儿发育。

“电子烟确实减少了燃烧过程中的有害物质比如焦油的含量，但是又添加了新的化学成分，比如气雾剂、芳香剂。”北京控制烟草协会会长张建枢指出，“电子烟含有很多新的有害成分，还没有完全研究清楚，但是肯定是对人体健康有害的。”

自2019年8月，美国疾控中心发现全美第一例与电子烟相关的死亡病例以来，短短半年里，全美即发现2807例类似病例，68人死亡，患者普遍出现肺部阴影、磨玻璃样改变等症状。

研究发现，维生素E醋酸盐和电子烟肺损伤高度相关，该物质一般被用于补充维生素，但在电子烟中，它有时作添加剂使用。

有些商家声称，电子烟各种成分含量均符合我国食品卫生标准，但张建枢反驳称，这一说法是不严谨甚至不成立的，因为标准规定的是有关成分通过消化道吸收的量，但电子烟却是将其加热后由肺部吸收，这显然是不同过程。

以电子烟雾化剂丙二醇和甘油为例，二者常被用作保湿剂或部分食物的添加剂。2021年1月，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一项研究指出，长期吸食不含尼古丁的电子烟会导致“肠漏”，即微生物和其他分子从肠道中渗出，引发慢性炎症，这可能导致吸食者出现炎症性肠病、痴呆症、癌症、动脉硬化、肝纤维化、糖尿病和关节炎等病症。

吸食电子烟造成肠漏原理示意图。图源iScience

炎症的肇因正是丙二醇和甘油。

“有充分证据表明电子烟是不安全的。”2021年5月26日，国家卫健委也首次在《中国吸烟危害健康报告2020》中明确，电子烟有害健康。

报告援引罗斯韦尔·帕克综合癌症中心Goniewicz2014年发表的研究结果，通过对12个电子烟样品中醛类化合物测定发现，甲醛、乙醛、邻甲基苯甲醛检出率均为100%，丙烯醛检出率为91.67%。上述物质均对呼吸系统有强烈刺激作用。

发表于期刊《环境健康前瞻》的一篇研究亦指出，电子烟形成的气溶胶对肺、心血管、免疫系统、大脑及口腔等都存在有害影响。

电子烟甚至可能让人更容易感染新冠病毒。美国麻省总医院在2020年警告称，吸烟和吸食电子烟都会损坏肺部的纤毛，使新冠病毒更易入侵肺部，同时还会破坏中性粒细胞和巨噬细胞，使身体更难抵御病毒侵袭。吸烟行为本身也会使病毒更容易从口腔传播到手和其他表面。

越来越流行的电子烟，越来越偏离戒烟初心

“有助于戒烟”是电子烟的一大卖点，也是起点。

2003年，中国人韩力在父亲患肺癌去世后决心戒烟，他希望创造出一种既能提供尼古丁，又不必吸入香烟燃烧所致有害物质的新产品。

一年后，最早的电子烟品牌“如烟”问世，撬开了电子烟全球商业化的大门。

由于“如烟”不燃烧，无焦油，又保留了传统烟草中尼古丁和香料的特点，当年5月，中国吸烟与健康协会将其认定为“具有戒烟功能的控烟用品”，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再提及电子烟戒烟效果，商家还会以英国卫生部发布的《英国电子烟研究报告》背书。

报告称，电子烟是英国最常使用的辅助戒烟手段，2020年，约27.2%的尝试戒烟者曾用该方法戒烟。英国戒烟服务数据亦表明，电子烟和处方药品一同使用时，戒烟率可达74%，单独使用时则与戒烟药物伐尼克兰效果相当。因此，英国卫生部主张地方当局资助并提供电子烟戒烟研究和服务。

不过，目前仅英国如此主张，世卫组织坚称，电子烟作为一种戒烟方法的有效性证据仍然有限，应首先鼓励吸烟者使用一系列已获认可的疗法戒断吸烟和尼古丁成瘾。

“电子烟早期研发阶段是针对中老年烟民的尼古丁替代产品，是为那些几十年烟龄、想戒烟又戒不掉的中老年烟民提供可选择的产品。”前述专家介绍说，第一代电子烟主要还是以尼古丁电子传送系统为主体，但目前似乎偏离当时的初衷，电子烟生产商不再是主要针对中老年烟民人群，反而是瞄准了从未粘食过尼古丁的青少年，特别是未成年人人群，是不道德的行为，我们的态度必须旗帜鲜明。

某街边小商店的柜台上陈列着一盒电子烟（图源：记者拍摄）

“电子烟会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和成长造成不良后果，同时会诱导青少年使用卷烟。”国家卫健委最新报告指出，一项涵盖9.1万名青少年的meta分析显示，使用电子烟后成为吸卷烟者的风险，是非电子烟使用者的2.21倍。

“我们主张戒烟是为了防止对人体造成危害，但电子烟同样造成危害。”张建枢认为，电子烟使用后易复吸和双吸，即使用其替代卷烟，也不能算戒烟成功。因为烟草戒除治疗中，会使用一些含尼古丁的药物，克服戒断反应后即会停用，但电子烟会持续提供尼古丁，人们对尼古丁的依赖只是从卷烟变成电子烟，在减少成瘾方面几乎没有改变。

如在支持用电子烟戒烟的英国，长期（超过3年）使用电子烟的人口比例已从2018年的23.7%增至2020年的39.2%。而过去，使用电子烟的人大多在使用6个月内停止使用。

很多人认为，尼古丁只会使人成瘾，烟草燃烧产生的焦油才对人体有害，标榜“无焦油”的电子烟因而成为“健康首选”。

但在我国，尼古丁属剧毒化学品，摄入40-60毫克即可致死。

世卫组织也在2014年《烟草控制框架公约》中指出，尼古丁本身虽不是致癌物质，却可起到“肿瘤启动因子”的作用，或参与恶性疾病和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基本生物过程。

此外，亦有证据显示，胎儿和青少年接触尼古丁后或长期影响大脑发育，如影响大脑注意力控制、学习、情绪、冲动控制功能，并导致其他药物成瘾风险增加。

相比卷烟，电子烟由于缺乏行业标准，其尼古丁含量并未得到有效监管，对人体影响可能更甚。

“一盒20支的传统香烟中，尼古丁含量按规定应低于5mg。”但张建枢担忧，电子烟可以一直吸，“把一整盒（香烟）的尼古丁都吸进去”。

张建枢称，对电子烟中尼古丁含量进行测量发现，很多电子烟并未标注尼古丁含量，还有一款标注含5mg尼古丁的电子烟烟弹，实际含量高达17、8毫克，远超标注含量。

某社交平台中，曾有视频提问“论一个抽烟的女孩子一个星期要抽多少烟”，接着粉蓝绿黄等各色烟弹盒子接连抛出，足有7盒之多。

过量摄入尼古丁的风险，引发了张建枢等专家的担忧。

某商场的电子烟门店（图源：记者拍摄）

目前，大多数国家并未对此进行监测，但世卫组织指出，英美报告显示，随电子烟使用增多，尼古丁中毒事件报告数量开始显著上升。

对市面上标榜“无尼古丁”的电子烟产品，张建枢认为，由于它不能成瘾，需求量相对萎缩。但他同时强调，即使没有尼古丁，电子烟中其他化学成分的危害依然存在。

近几年，国内外接连出现“上头电子烟”案件，涉事产品烟油中含合成大麻素类物质等毒品，宣称吸食后可“合法上头”。

“‘大麻（上头）电子烟’是毒品！”2021年3月，国家禁毒委员会办公室提醒称，部分“电子烟”或含违禁毒品成分，比传统大麻更具成瘾性和迷惑性。吸食后可使人头晕恶心，长期吸食可致运动障碍、神经损伤和严重成瘾。

一个月后，多家媒体相继报道南京9名大学生网购相关产品后因头晕烦躁，入院治疗的事件。广州、天津、合肥、义乌等地均有相关犯罪团伙被打掉。

青少年电子烟使用率猛增，已成控烟新挑战

冰山薄荷、微醺森林、茶香桃桃、冰摇提提，这可不是文艺奶茶店的新品名，而是电子烟的口味。

据世卫组织统计，截至2020年，全球电子烟调味剂口味已超1.5万种，并以每月推出240种新口味的速度增长。如果每天尝试一种，或要400年才能尝遍。

凭借酷炫的外形新奇的口味，越来越“潮”的电子烟正快速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在咖啡厅、健身房或者时下流行的剧本杀房间里，循着一缕香气溯源，不难看到有人含着闪闪发亮的“U盘”吞云吐雾。

短视频平台中，烟杆和烟弹在特效下闪闪发亮，宛如珠宝。九宫格的晒图上，颜色各异的电子烟或挂在少年胸前，或和通勤装备放在一起，俨然一副时尚单品的模样。

还有人把烟杆插上充电器，配文说，“只要电量充足，烟弹在，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 某电子烟品牌在官网招商宣传中称电子烟产品复购性强，“只要卖出烟杆，肯定能带动烟弹的销售。……成瘾性产品的魅力就是如此。”

商业宣传下的电子烟开始走上潮流前端，混杂着青春、时尚、社交、装饰的等各种侧面，但有害健康却是其中最容易被略过的一面。

“因为包装、外形装扮得非常时尚酷炫，电子烟对青少年有特别大的诱惑力。”多位专家指出，青少年对电子烟易感性更高。

2020年，《深圳市青少年烟草流行调查报告》表明，从未尝试使用过烟草产品的学生更愿意尝试和接受电子烟，占比多达12.0%，高于卷烟的7.8%。

同年，中国疾控中心也发布《2019年中国中学生烟草调查》。这份涵盖全国31个省、近2000所中学、28万余名学生的调查显示，初中生、高中生、职业学校学生电子烟吸食率分别为2.7%、2.2%和4.5%。

其中，初中生中听说过和现在使用电子烟的比例均显著上升。2019年，两者分别为69.9%和2.7%，是2014年数据的1.5倍和2.2倍。

世界范围内，青少年电子烟使用量也在上升。

据美国疾控中心统计，2007年在美上市的多种电子烟产品，到2014年已成为年轻人最常使用的烟草产品。到2020年，约360万美国青年使用电子烟，其中五分之一为高中生。

由于电子烟的“门户效应”，不吸烟者在接触电子烟后往往转吸传统香烟。

“他们先吸电子烟，后来觉得电子烟不过瘾，就吸传统卷烟。”张建枢说，“电子烟成了一个桥梁，把未成年人过渡到烟民，成了培养烟民的渠道。”

前述深圳报告显示，有24.2%的学生是先使用电子烟然后使用传统卷烟。这对控烟行动带来更多挑战。

《“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到2030年将15岁以上人群吸烟率降低到20%。业内专家普遍认为，如期达标本就压力极大。“如果现在15岁以下的人抽着电子烟，到2030年他也到岁数了，你说卷烟吸食量能减少吗？” 前述专家说。

中国控制烟草协会副会长廖文科认为，电子烟的流行对整体的控烟工作都是非常严峻的挑战，“必须保持高度警惕，采取更加严格的措施，防止整体控烟水平发生倒退。”